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高江虹 实习生 袁哲 北京报道

　　法国时间11月28日，LVMH集团总裁Bernard Arnault以证人身份在巴黎法庭出庭作证，其集团前顾问、法国内部安全总局前负责人Bernard Squarcini替LVMH搜集秘密情报，被指控泄露国家机密、个人影响力贪污等11项罪名。Bernard Squarcini 的罪名还涉嫌以权谋私并通过间谍手段非法获取爱马仕商业机密，其中包括涉及家族资产的敏感信息以及诉讼细节。

　　作为案件焦点人物，Bernard Squarcini的“秘密任务”不仅涉及盗取爱马仕商业机密，还包括跟踪监视记者、干预揭露LVMH“血汗工厂”的纪录片《Merci Patron！》（中文译名“谢谢老板！”）的创作，以保护LVMH的利益。

　　法国首富Bernard Arnault站上了证人席，一再强调自己的“证人”身份，并表示完全不知情Bernard Squarcini收到过的间谍命令，指出当时LVMH集团二把手Pierre Godé对所有集团安全事宜负责，而Pierre Godé已于2018年去世。

　　有意思的是，LVMH早在3年前就以1000万欧元与法国有关部门达成了“庭外和解”，确保未来他们不会为此案承担任何法律风险。所以除了“证人”身份外， Bernard Arnault不会再站到被告席上。

　　但是，随着庭审的开展，多年前的商战一幕幕揭开，生动诠释电影远不如生活精彩。

　　LVMH窃取爱马仕机密？

　　这起案件的时间跨度长达16年，共10名被告人，其中法国内部安全总局前负责人、LVMH集团前顾问Bernard Squarcini是核心人物。

　　Bernard Squarcini于2008-2012年间担任法国内部安全总局（DCRI，后更名为 DGSI）负责人。调查显示早在2008年，Bernard Squarcini就曾出于私人目的派遣安全局官员监视一名敲诈勒索LVMH总裁Bernard Arnault的人。

　　离开DCRI后，Bernard Squarcini于2013年2月成立了一家咨询公司Kyrnos Conseil，LVMH是其主要客户。Bernard Squarcini的公司主要负责情报收集、法律风险评估和危机管理，在6年合同期内，Kyrnos Conseil与 LVMH 签订了价值 200 万欧元的合同。预审调查法官怀疑Bernard Squarcini利用他在警方的关系和情报网为私人利益服务，非法获取并分享机密信息，包括泄露2013年爱马仕向LVMH提起刑事诉讼的关键信息。

　　本案的另一被告人是前法官、前LVMH资产和人力安全主管Laurent Marcadier，被指控涉嫌向Bernard Squarcini提供爱马仕对于LVMH诉讼的信息。前巴黎司法警察局长Christian Flaesch曾在2023年2月14日被判处5000欧元的缓期罚款，罪名也是2013年向Bernard Squarcini传递了本应保密的爱马仕起诉LVMH的案件细节。

　　2013年前后，LVMH和爱马仕之间的纠纷闹得沸沸扬扬。2001年起，LVMH利用银行衍生品代持，一直在秘密收购爱马仕股权，并隐秘增持爱马仕股份至4.9%，避开了法国金融市场5%的披露要求。2010年10月，LVMH突然宣布其已持有爱马仕14.1%股份，并将持续增持。

　　爱马仕自1993年上市以来多数股权一直由爱马仕家族继承人持有，因此认为LVMH意图恶意收购，危及爱马仕的家族管理模式。2010年10月23日，LVMH正式宣布持有爱马仕14.1%的股份，随后持股不断提升，10月26日持股17.1%，12月21日持股20.21%，2011年7月持股21.4%，2011年12月持股22.28%。

　　2012年9月，爱马仕向商业法庭起诉 LVMH 进行内幕交易、串通和操纵股价。2013年，法国金融监管局（AMF）裁定LVMH的操作不符商业道德，AMF制裁委员会裁定对LVMH处以800万欧元的罚款。2014年，双方达成和解，LVMH同意将23.2%爱马仕股份（当时价值75亿美元）分配给其股东，并同意在未来五年内不再购买爱马仕的股份。

　　同年夏天，已经成为私人情报机构老板的Bernard Squarcini应LVMH的要求推出了针对爱马仕家族的监视计划——包括筛选爱马仕家族约 10 名成员的资产和税务状况，并拍摄他们在国外的房地产资产。

　　黑客入侵Squarcini的邮件发现他向一家大型间谍机构发送了爱马仕集团的继承人名单，想知道他们在世界各地的资产和税务状况。爱马仕家族的律师Philippe Ginestié曾在2016年表示：“我们早已警告过家人，他们最轻微的举动都会被监视。”爱马仕很清楚，其股东和经理受到监视。时任爱马仕CEO的Patrick Thomas甚至为他的办公室配备了一个信号干扰仪。

　　被盯上的“吹哨人”

　　Bernard Squarcini受到的其他指控涉及2013至2016年间对议员François Ruffin进行非法间谍活动，这与Ruffin执导的一部纪录片《Merci Patron！》密切相关。

　　这部2016年上映的影片通过讽刺LVMH总裁Bernard Arnault，揭露了奢侈品巨头背后的劳动剥削问题。《Merci Patron！》（中文译名“谢谢老板！”）讲述了Jocelyne和Serge Klur夫妇的故事，他们曾在LVMH供应链的一家西装制造厂工作，该工厂于2007年关闭并将生产迁至波兰以降低成本，导致两人失业，生活陷入贫困。该片因对社会不平等的揭露而大获好评，并于2017年斩获凯撒电影奖最佳纪录片奖。

　　François Ruffin还曾是左派报纸Fakir负责人，现为法国左翼议员。2013年Bernard Squarcini刚刚成立自己的情报公司时，LVMH集团二把手Pierre Godé曾因看到了Fakir扰乱股东大会的风险与之通过电话。于是，Bernard Squarcini通过间谍、跟踪、拍照等非法收集信息手段，向LVMH提供了一系列关于Fakir报纸成员的信息，包括团队的日常活动、电子邮件记录、会议记录、团队成员的汽车登记信息、François Ruffin私人生活信息等。

　　在两年的时间里，这些调查花费了LVMH至少40万欧元。2015年，Bernard Squarcini开始调查当时正在拍摄的《Merci Patron！》，并试图偷取剧本。

　　在此前的庭审中，François Ruffin表示：“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机制让我们从‘快乐的家伙’变成了这种不平衡的现象：三个经济情报机构、200万欧元（监视总成本）、间谍‘渗透’、侵犯隐私……”

　　11月28日，LVMH总裁Bernard Arnault在近3小时的庭审中接受了François Ruffin的律师Benjamin Sarfati和法官的问询。正是应François Ruffin及其律师Benjamin Sarfati的强烈要求，Bernard Arnault才作为证人出席。由于Bernard Arnault未出席针对Bernard Squarcini连续15天的庭审，Francois Ruffin表示28日的出席将是“一个更黑暗的谜题中最有趣的一部分”。

　　在庭上回忆起自己在这起涉及他的案件中的角色时，Bernard Arnault 一再强调自己“只是一个简单的证人”，而François Ruffin认为Bernard Arnault缺席被告席是“可耻的”。

　　用 1000万欧元换“安宁”

　　LVMH和Bernard Arnault都不需要对此案负责，为了避免一场会玷污公司形象并可能持续数年的刑事审判，LVMH早于2021年便与巴黎法院达成了公共利益司法和解协议（CJIP），通过向司法部门支付1000万欧元，避免了进一步的法律责任。

　　CJIP是一项借鉴了美国司法模式的程序。根据这一程序，法人实体（如企业、协会、团体）可以通过向国家支付一笔“公共利益罚款”来换取刑事诉讼的终止。罚款金额不得超过法人平均年营业额的30%。

　　CJIP适用于“腐败、权钱交易、税务欺诈、洗钱及相关罪行”。2020年后，其适用范围进一步扩大至环境犯罪领域。自设立以来，许多企业都利用这一机制解决了法律问题，包括博洛雷集团、空客、中国银行、汇丰银行、法国兴业银行和谷歌等。这种程序理论上有助于快速处理国际腐败案件，避免因漫长调查而无果而终。然而，对于被控的法人来说，CJIP并不要求承认任何罪责。

　　宣布批准这一协议时，巴黎法院副院长Caroline Viguier表示，法院在决定中考虑了“案件时间的久远”、“LVMH的合作程度”以及“公司为防止类似行为再次发生所采取的措施“，最终把金额定在1000万欧元，比刑事诉讼中的最高处罚高出五倍。

　　据估算，理论上对LVMH的最高罚款金额可达140亿欧元。罚款金额的削减主要有两个原因：其一，难以确定LVMH从这些违规行为中具体获得了多少利益；其二，相关行为发生较早，同时LVMH在公司治理和伦理合规方面进行了重大改革。例如，公司设立了专门负责伦理与合规事务的部门，并配备了充足的资金和资源，聘请人士加强管理。

　　因此，LVMH支付了1000万欧元的罚款给法国国库，换取解决所有与腐败相关的法律问题。François Ruffin曾敦促法庭拒绝和解，称 1000 万欧元仅占 LVMH 近 450 亿欧元年收入的 0.02% 。在听证会后，François Ruffin 说：“正义能如此轻易地被买到吗？答案是肯定的。”他还进一步表示，“这是（LVMH）为未来所有间谍活动签的空白支票。LVMH 只需支付费用即可摆脱诉讼。”

　　在庭审中被问及这项1000万欧元的公共利益司法协议时，Bernard Arnault说，“（我的）董事会告诉我，这是结束炒作的好方法。” Bernard Arnault表示自己对向Bernard Squarcini下任务一事完全不知情，他“不处理这些事情”，Bernard Arnault领导着“欧元区第一集团”，并“感到对我国的经济发展负有责任”。

　　同时，Bernard Arnault坚持认为与Bernard Squarcini通电话的集团二把手Pierre Godé “在完全自主的情况下对集团的所有安全问题负有全部责任”。随即他补充：“但这个话题并不轻松，Pierre Godé已经去世了。”